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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芬奇在飞机上一言不发地站着。他认为此刻保持沉默才能稳定情绪。飞机里一切都是银灰色。一位空姐忽然闪出来，询问他要点什么饮料。可是跟这种豪华不相称的是，前来向他表示欢迎的却是个留着平头，头发花白，模样粗鲁的人。这人身穿西服，在他跟芬奇问候的时候，芬奇明显看出这人身上有些军人气质。
“我叫杜威，”那人自我介绍说，“是量子国际技术公司的副总裁。欢迎欢迎。我想你最好系上安全带。”
他们同时感到飞机已经开始向跑道运动，于是都坐了下来。少顷，发动机开始隆隆作响。
芬奇这才留意到机舱里显然并不只有他一个客人。先他一步就坐在上面的人转过头来，向着他微笑。芬奇的情绪顿时无法稳定下来。因为那转过来的那张脸，他认识——约翰·里瑟。
“噢！不！”芬奇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我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但里瑟用低沉的嗓音向他打招呼了：“哈罗德，希望我没有吓到你。”
“你，真是……约翰？”芬奇不敢相信，“如果是真的。你确实，吓到我了……”
杜威坐在飞机后部，看着眼前的两人，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他们之间很协调，曾经是一个完美的团体。
里瑟笑着对杜威说道：“你能不能跟我的老朋友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芬奇惊异的脸色还没有平息，他点了点头：“我想，杜威先生，你确实应该解释解释我眼前的事情。”
“很简单。我们救了你的朋友。”杜威得意洋洋。
“这不可能！约翰死了。我亲眼所见——他被一枚导弹袭击……”隔了这么长时间，要芬奇回顾这事实来，还是很残忍，虽然这个时候里瑟竟坐在近旁。
“这个问题仅仅是个技术上的现实，”杜威说道，“是真的，是可以做到的。”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们这边。
“你说的是时间旅行。”芬奇说。他能想到的便是量子物理所涉及的研究，这是由这家公司的名称引发的联想。
“不是，”杜威回答说，“我说的根本不是时间旅行。时间旅行是不可能的。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了。”
机器根的声音很合适宜地在芬奇耳畔响起：“时间旅行的概念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时间并不在运动。我们之所以认为时间在流逝，是因为我们的神经系统产生了错觉，是我们对事物的看法。实际上，时间并没有流逝；是我们在流逝。时间本身是不变的。它是一种永恒。因此过去和未来并不是存在于不同的地方，跟纽约和北京处于不同地方是两码事。由于过去并不是一个地方，你就无法进行时间旅行。”
他们都没有吱声，仅仅看着杜威。只是各不相同：芬奇是不解，里瑟是欣慰。
“弄懂这一点非常重要，”杜威继续说道，“国际技术公司的技术跟时间旅行毫无关系，至少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我们所开发的，是一种空间旅行的形式。说得确切一点，我们是利用量子技术来使正交的多宇宙坐标发生变化。”
芬奇看着他，露出茫然的神情。
“也就是说，”杜威解释道，“我们到多宇宙的另一个地方去旅行。”
“多宇宙？”芬奇重复道。
“一百年前，”杜威说，“物理学家们懂得了这样的道理：像光或者电磁波这样的能量是以连续波的形式存在的。我们现在仍然使用‘无线电波’和‘光波’这样的术语。各种形式的能量都具有这种类似波的特性，而承认这一点则是十九世纪物理学上的重大成就。”
“可是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他继续说道。如果你用光线照射一块金属板，结果就会产生电流。物理学家马克斯·普朗克研究了照射在金属板上的光线的量和所产生的电流的量之间的关系。他得出的结论是，能量并不是连续波，它看来是由独立的单元所组成的。他把这种单元称为量子。量是以量子形式存在的。这一发现就是量子物理学的开端。几年之后，爱因斯坦证明，可以用假定光是由粒子组成的办法解释光电效应。他把这种粒子称为光子。光子冲击金属板，撞击了电子，于是产生了电流。原子是由原子核中比较重的粒子和在外围旋转的电子所组成。所有根据这一新的思想，所有的东西都是粒子。对吧？”
“对……”芬奇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这些粒子是互不关联的单元，或者叫量子。描述这些粒子行为的理论就是量子理论。这是二十世纪物理学的重大发现。”这时他们都算听明白了，都点点头。
“物理学家们继续研究这些粒子，并开始意识到它们是非常奇妙的实体。你搞不清楚它们究竟在哪里，无法精确地对它们进行测量，也无法预测它们会有什么表现。它们有时表现得像粒子，而有时又表现得像波。有时候尽管两个粒子也许相隔万里之遥，中间没有任何联系，但却能相互作用。如此等等。这一理论开始使人觉得非常奇怪。”
“后来在量子理论的研究上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它得到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验证，成了科学史上得到验证最多的理论。超级市场里的监视器、激光和电脑芯片都离不开量子力学。量子理论是以正确的数学方式对宇宙的描述，这一点是绝对没有疑义的。”
芬奇不禁插话道：“问题是，它只是一种数学描述。它只是一系列的数学方程，物理学家们还无法看到由这些数学方程所描述的世界。这是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一个充满矛盾的世界。比方说，爱因斯坦就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他认为，这说明这个理论是有错误的。可是这个理论却不断得到验证。情况越来越糟糕。最后，就连在量子理论上做出重大贡献而获得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家们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它仍然不甚了啊。”
“所以就形成了一个很怪的现象。在二十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曾经有一个大家都使用的宇宙理论，而且大家都承认这一理论是正确的——可是谁也无法告诉你这一理论所描述的世界是什么。”
“这些跟多宇宙有什么关系呢？”芬奇有点不想听他啰嗦了。
“这一点我正要谈。”杜威说。
接下来杜威说的都很烧脑，许多物理学家都试图解释这些方程。可是各种解释都因为在某些地方不能自圆其说而告失败。到了1957年，一个叫休·埃弗里特的物理学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新解释。他认为我们的宇宙——也就是我们所看到由岩石、树木、人类和空间星系所构成的宇宙——只是无数相互并存的宇宙中的一个。这些宇宙在不断地分裂，所以就有一个希特勒打了败仗的宇宙，一个他打了胜仗的宇宙；有一个肯尼迪死了的宇宙，一个他还活着的宇宙。有一个你早晨刷牙的宇宙，一个你不刷牙的宇宙。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一个数目无限的世界。
埃弗里特称此为量子力学“多宇宙”解释法。他的解释与量子方程一致，可是物理学家发现他们无法接受。他们不喜欢这个许多宇宙不断分裂的解释。他们对它难以置信，认为实际上不可能有这种形式。
“大多数物理学家至今仍不接受这种解释，”他说，“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能证明它是错误的。面对同行的反对，埃弗里特失去了耐心。他坚持认为这个理论是正确的，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如果你不相信他的理论，那你就是抱残守缺，思想陈旧，就像当年那些不相信哥白尼提出的太阳中心说理论的科学家一样。由于埃弗里特声称多宇宙概念实际是正确的，那就实际上存在着多个宇宙。它们与我们的宇宙并存。这许许多多的宇宙最终就被称为‘多宇宙’。”
芬奇稍稍正坐道：“粒子并不像你所描述的那么简单。”
“我们发现，”杜威说道，“光子只落在某些地方，从来不落在其他地方。它们的表现跟一束普通光的表现一样。它们是一次一个发出的，没有其他光子的干涉。可是有一样东西在干涉它们，因为它们仍然形成了通常那种模式。那么，干涉单个光子的是什么呢？”
沉默。
“芬奇先生，你说呢？”
芬奇摇摇头：“如果你计算一下概率……”
“我们还是不要陷入数学之中。我们还是看看现实。毕竟这是一个已经完成的实验——是真正的光子，落在真正的探测器上。是某个真正的东西在干涉它们。问题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定是其他光子。”芬奇说道。
“是的，可是它们在什么地方呢？我们有探测器，我们并没有发现其他光子。那么，那些干涉光子在哪儿？”
面对逼问，芬奇只好叹气，“好吧。”他说着举起双手。“你的意思是，单个光子受到干涉的现象说明，实际的存在比我们所看到的宇宙要大得多。这种干涉现象发生了，可是我们在我们的宇宙中又找不到原因。因此造成这种干涉的光子一定来自其他宇宙。这就证明有其他宇宙的存在。”
“对，”杜威说，“而且它们有时候会干涉我们的宇宙。”
“其他宇宙为什么干涉我们的宇宙？”
“这是多宇宙的特征。”杜威咽了下口水，“记住，在多宇宙中，各个宇宙都在不断地分裂。也就是说，还有其他许多宇宙跟我们的宇宙类似。相互干涉的是类似的宇宙。每当我们在自己的宇宙中亮起一束光的时候，在其他许多类似的宇宙中也会同时出现一束光。来自其他宇宙的光子对我们这个宇宙的光子产生干涉，于是就产生了我们所看到的干涉图。”
“你是想对我说这是真实的？”
“绝对真实。这个实验已经进行过许多次了。”
芬奇再次问道：“并不是所有的其他宇宙都跟我们的类似吧？”
“不是。”
“它们是不是与我们的宇宙同时并存呢？”
“不，不是所有的。”
“也就是说，有些宇宙存在于早先一些时候？”
“是的。实际上，由于这些宇宙的数目是无限的，它们都存在于早先一些时候。”
芬奇想了想：“你是想告诉我，量子国际技术公司已经有了进入其他宇宙的技术？”
“是的，”杜威说道，“我跟你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去呢？”
“我们在量子泡沫中进行虫洞联系。”
“你说的是惠勒泡沫？亚原子世界的时空波动？”
“是的。”
“但那是不可能的。”
里瑟终于说话了：“怎么不可能，哈罗德。你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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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个玩笑？”盖利脸色铁青，怒视着梅吉，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如此莽撞。她试图让他相信雅尼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突发灵感，留下一个玩笑？
“这个密码，”梅吉解释道，“简直容易到荒唐的地步。馆长一定知道我们很快就会破译它。”她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小纸片递给盖利。“这是破译结果。”
当盖利用手指触碰到这张小纸片时，一股强烈的电流游走遍全身，他立即倒在地上。
肖疑惑不解地望着梅吉，或者说是根。
根开始说话，显得挺轻松，“事实上，亲爱的，你被严密监视了。”
“哦？”肖只简单地回了一个音节。
根向前迈一步靠近她说，“盖利把你列为嫌疑犯了。掏掏你外套的左边衣袋，你就能找到他们监视你的证据。”根说。
那是一个金属的、纽扣状的小圆盘，大约和手表电池那般大小。“全球卫星定位跟踪器，”根解释说，“它能不停地把它的位置传输给FBI可以监控的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去酒店接你的那个特工在你离开房间之前就把它塞进了你的口袋里。”
肖生气地走向垃圾筒，想把跟踪器扔掉。
“不行！”根抓住她的手。“如果扔在这里，信号就会停止运动，他们就会知道你已发现了这个跟踪器……”根懒得继续解释了，她直接把那金属小圆盘从肖手里夺过来，把它顺势扔向窗外。一辆垃圾车正好开过去，“祝贺你，你已经成功越狱了。”
“你最好也解释解释——”肖怒气冲冲地说道，“为什么你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根偏着头露出笑脸：“你有情绪了？”
肖翻了一个白眼：“没有。”
“我们边走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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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奇和里瑟走下飞机，踏上潮湿的跑道，顶着点点星辰的夜空，感到丝丝寒意。一辆奥迪小车已在一旁等候。拉开车门的一刹那，芬奇再次被惊住。W坐在副驾座位的是肖，开车的竟然坐着他们的老朋友——根。
“我相信这也是你们的奇迹所致。”芬奇对杜威说道，然后低下头，钻进了汽车后排，“你好，Groves女士。”
很快他们就上了高速公路。道路两旁是密密的树林。他们继续向前行驶了几公里，一块醒目的绿底白字标牌映入眼帘：量子国际技术公司实验室。汽车向右一拐，沿着一条弯曲的道路驶进一片林木覆盖的丘陵。
坐在后座上的芬奇说：“你们能跟其他宇宙相连接？”
“是的。”
“通过量子泡沫。”
“对呀。”
“但是那是说不通的。”芬奇说道。
“为什么？量子泡沫是什么？”肖憋回一个呵欠，开口问道。她是这群人中最外行的，当然她并不知道除了芬奇和根，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算内行。
“是宇宙诞生时留下的残余。”根一边开车一边解说道。她解释说宇宙起源于一个密度极高，只有针尖大小的物质。一百八十亿年前，那个小针尖大小的物质发生爆炸——这就是所谓宇宙大爆炸。
芬奇接着说：“大爆炸之后，宇宙呈球状向外扩展。不过它不是个绝对标准的球形。在这个球体内，宇宙也不是绝对同质的。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的宇宙里，星系不是规则地分布，而是不规则地簇拥在一起。不管怎么说，问题是，这个不断扩展的球体有一些小小的不完善，而这些不完善问题从来就没有得到解决。它们依然是我们这个宇宙的一部分。”
“是吗？在什么地方？”肖问道。
“在亚原子领域。所谓量子泡沫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它指的是在非常微小的维度上，时空具有涟漪和泡沫。这种泡沫比一个原子微粒还要小。泡沫里也许有虫洞，也许没有。”芬奇挖出自己脑海中的知识。
“有。”杜威说。
“可是你怎么能利用它来旅行呢？你总不能让一个人从那么小的孔里通过。没有什么东西能从其中通过。”肖面无表情地……
“对，”杜威说道，“你也不能把一张纸通过电话线来传送。但是你可以发出电传。”
芬奇皱了皱眉头。“那完全是两回事。”
根转过头来笑道，“只要你有办法进行压缩和编码，任何东西都是可以传送的。难道不是吗？”对于她的这种开车方式，肖很反感，她有一种冲动去抢夺方向盘。好好开车，根！但是她没有把这句话真正喊出来。
“从理论上说，是的，”芬奇说道，“可是是把一个人的全部信息进行压缩和编码？这是不可能的。”
杜威笑了笑，似乎很感兴趣地问：“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描述一个人的全部信息亿万个细胞，这些细胞的内在联系，它们所含的化学成分和分子，它们的生化状态，这么多的信息是任何电脑也无法处理的。”
“那只是信息。”根一边开车一边耸了耸肩。肖伸出左手，抓住了方向盘。根甩给她一个眨眼的骄傲神色。肖不耐烦地避开了。
“是啊，信息量太大了。”芬奇说。
杜威进一步说道：“我们用无损耗不规则碎片算法对这些信息进行压缩。”
“即便如此，这个信息量也大得惊人……”
“对不起，打断一下，”肖突然诧异地问，“你是说你们把一个人进行压缩？”
“不。我们把相当于一个人的信息加以压缩。”
“这是怎么进行的呢？”肖接着问道。
“你问我就可以了，亲爱的。运用压缩算法把图像打包成为和文件一样，把数据打包输入电脑，这样所占据的空间就小些，就像……这个你懂不懂？”根又没有注视前方的道路了，肖快要被激怒了。
“即便如此，”芬奇似乎听明白，“你谈的并不是两维照片，而是三维活体嘛。要描述这样的活体，需要的数据太……”
“你要进行大规模的平行处理，”杜威说着点点头，“这是真的。”
肖皱起了眉头，“平行处理是什么？”
“你把几台电脑连起来，把工作分别交给它们去处理，这样就可以加快处理速度。大型的平行处理电脑中有一万六千只处理器。特大型的可以多到三万二千只。可是我们的有三百二十亿只。”杜威说道。
“亿只？”肖重复了一声。
芬奇将身体侧向旁边的杜威。“这不可能。即使你想……”他看着车的顶棚，心里盘算着。“比方说，主板之间的空隙为一英寸……那也是一个大堆……嗬……两亿六千……这个高度将是半公里。即使把它们安排成立方体，也像一座大楼了。这是造不起来的。也没办法冷却。肯定行不通，因为处理器之间离得太远。”
杜威坐在那里但笑不答。他看着芬奇，等他继续往下说。
“进行这么多处理的唯一可行的办法，”芬奇说道，“就是运用单个电子的量子特征。这就要谈到量子电脑了。现在还没有人造出来呢。”
杜威只是微微一笑。
“造出来了？”
大家谁也没说话。汽车驰入一片林中空地。他们看见一些砖和玻璃结构的两层楼房。它们跟许多市郊小型工业园区的房子大同小异，并无奇特之处。肖问：“这就是量子国际技术公司？”
“我们不愿意过于张扬，”杜威说道，“我们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有个废旧矿井。现在合适的废弃矿井越来越难找。有许多物理科研项目都要利用废弃的旧矿井。”
在他们的一侧，在泛光灯照射下，有几个人正准备放气象探测气球。他们看见这只冉冉升空的气球下面还吊了一个小仪器包。
隔了良久，芬奇看向站在身边的里瑟，终于对他说道：“这么说，你们真的回来了？”
里瑟说出了下飞机后的第一句话：“我们真的回来了。根，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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